年,青岛,一所大院忽然起火。起火原因不明。
现场浓烟滚滚,火势迅速蔓延。
左邻右舍对前来采访的记者抱怨道:
“里面都是破烂,堆成山。”
“他在屋里做饭,弄木头烧火。”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闯入采访镜头。
身穿粉色女装,化着浓厚的妆容,顶着乌糟糟的头发。
他就是刘培麟。
他没有家,没有工作,没有固定住所。狼狈不堪,一脸茫然。
看着那片废墟,他不断重复着:
“我是灭了火才走的。”
那一年,他56岁。
以拾荒为生。
人们给他贴上“妖孽”、“花姑娘”、“大喜哥”等标签。
一夜之间,“男扮女装”刘培麟变身网红“大喜哥”。
世人嘲笑他妆容滑稽,却不知这背后的心酸。
刘培麟——
他毕生的梦想,就是“成为女性”。
可这个非常态的梦想之于他,难于上青天。
刘培麟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3岁时,他被扔在青岛火车站。被养父母抱回家抚养。
多年后,养父因病去世。养母也被查出癌症晚期。
为了治病,他掏出所有积蓄,卖掉房子,帮养母“续命”。
可最后,她还是走了。
养母离世后,刘培麟一蹶不振。
有人建议他,快去找个伴成家。
就这样,他认识了一位单亲妈妈。
对方智力缺陷,生活不能自理。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人领证结婚。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段婚姻。
他想尽丈夫责任,把妻子的病治好。却被告知,“这无法医治。”
一年后,两人磨合不来,最终不欢而散。
这段婚姻,让他彻底“看破红尘”。
因给养母治病,欠下18万债务。
为了还债,刘培麟开始拾荒。
也开始尊重本心,穿上女装生活。
这种对女性装扮的渴望,应该从幼年开始。
小时候,养母经常帮他扎辫子,穿裙子。他跳过芭蕾舞,演过《白毛女》里的喜儿。
也喜欢收藏女性物品,经常独自躲在房间,穿上女装,自我欣赏。
他很享受“当女生”的感觉。
但在之前,因考虑到不被世俗接受,只好掩饰自己的“天性”。
如今,婚姻没了,父母也不在了。世间就剩他一个人。
他觉得,是时候解放天性了。
他骑着自行车去拾荒,住地窖、水管,睡马路,捡食物果腹,也捡女性用品。
有一次,捡到一条连衣裙,他很喜欢。
回到家,立马换上,配着一双女布鞋,化着浓厚的妆。
他走出家门,去公园,去海边。
一路上,行人对他指指点点,甚至哈哈大笑。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经过别人家门口,人家骂他是小偷,有精神病。
公交车司机见他这副打扮,骂他碍眼。
有一回,看到路上发生车祸,他过去搭把手,却被人轰走。
当别人有需要,他都伸出援手。可没人注意过,也没有一声谢谢。
他朋友说:“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
他说:“我不认为,我这样就挺好看的。”
穿女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朋友。
和哑巴相识时,是他穿女装的第12年。
那天,他正在捡废品,突然一个男人紧紧抱住他。
无法挣脱,他试着回头和男人交流。
男人是个哑巴。
他不断用手比划,“我很欣赏你,一起住吧。”
那一瞬间,刘培麟惊呆了。
12年了,终于有人愿意主动跟他交朋友。
他们开始“同居”生活。
刘培麟说:
“他很顾家,
搞到钱就会买吃的喝的,
还会给我添置一些化妆品和衣服。”
沟通上虽有障碍,却给刘培麟带来满满的安全感。
这是他第一次渴望安稳。
好景不长,哑巴突然失踪了。
没有告别,没有征兆。
刘培麟听说,哑巴惹事,被关起来了。
至于惹什么事,关在哪,都未知。
好不容易重燃对生活的热情,再一次土崩瓦解。
他不敢再奢求什么,一切都触不可及。
从那以后,刘培麟也消失了。
再次回到大众视野的,是“大喜哥”。
“火灾新闻”后,他也火了。
年,他登上电视节目《请你原谅我》,向债主们致歉。
他承诺,就算再难,也坚持还钱不赖账。
说完,羞涩鞠躬致歉。
聚光灯下,所有人都为他的诚意落泪。
女主持人见状,跟着起哄:
“如果您换成男人的衣服,
会比现在还要火!
大家想看吗?
来来来!”
他没法拒绝,卸掉所有妆容,换上男士衣服,再次登台。
台下,所有人都在欢呼。
台上,他不知所措,腼腆微笑。
没人发现,他眼角挂着泪痕。
如果说,他被迫换上男装,是为了表演。
那剪掉长发,便是为了生活。
年,大喜哥60岁,正式退休。
每个月有元退休金。
用元交房租,剩下的全用来还债。
生活比退休前更加艰难。
到后来,他连房租都交不起,被赶出来。
没住所,还有一堆债要还,怎么办?
他想起赵先生。
一位曾说愿意帮助他的好心人。
赵先生答应给他免费提供住所。
但有2个条件:
1,不准穿女装。
2,不准放废品。
他不情愿地点点头。
如果不这样做,他将永远还不完债务。
他说:
“我穿了16年的女装,
从来没有犯过法,
也从来没有害过人。
衣服就是一层皮,
扒了就扒了吧。”
他还剪掉留了18年的长发。
几分无奈,几分心酸。
收拾行李时,他把积攒下来的女装,也一件件丢掉。
记者问他:
“之后还会穿回女装吗?”
他很坚定地说:
“绝对不可能,
那是人生的一个阶段,
翻过去了。”
他兴奋地搬进新房。
10天后,他遭到邻居投诉。
称他的长相,会吓到孩子。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大喜哥说:
“你都不知道她们骂得有多难听。”
房东叫赶紧搬走,如果不搬,每天电话、上门,各种方式威胁。
他试图再次向赵先生求助。
结果,赵先生不见了。长发没了,女装也丢了。
他的满心欢喜,又被打回原形。
他说:
“我对得起这个世界,但它总让我难过。”
大喜哥再次搬回老胡同,重启拾荒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终于,岁月不负有心人。
拾荒20年,他把一切债务都还清了。
那天,他迫不及待在日记本写下:
“爸爸,我还清债务了。”
当初卖掉养父的房子,他一直愧疚于心。
如今,如释重负。
年3月,大喜哥决定离开青岛。
他去了哪里?
还是以拾荒为生吗?
还穿女装吗?
没人知道,也没人提起。
红极一时的“大喜哥”,逐渐被遗忘。
刘亮程说过一句话: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
我们不能全部看见。
我们都在自己的生命里,
孤独地过冬。”
这句话放在刘培麟身上,恰如其分。
我们只看到大喜哥的悲惨,却不曾懂得刘培麟的高贵。
过去,他在镜子上写下,“新的一天开始了,加油!”
60岁时,他把那句话改成,“60岁,是人生的第三步,努力!”
对着镜子,他憨笑道:
“反正都是加油,使劲干吧。”
时光流逝,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牙齿也掉光了。
可丝毫不影响他对“精致”的追求。
裙子是捡的,化妆品也是捡的。但每天出门,他都像赴一场盛宴。
穿裙子、涂指甲、戴项链、踩高跟鞋、拎包,一个环节都不能落。
有次记者采访时,发现他耳朵缺了一块。
被问及原因,他说:
“走在路上被匪徒抢劫,
连血带肉地扯掉耳环。”
即便如此,他也坚持为耳朵掉挂坠。
疼痛,让他愈发觉得活着有意思。
能让他快乐的,还有读书。
他最喜欢的作家是老舍和巴金。
他觉得,那些书写出了人间疾苦,引人共鸣。
在书中,他找到自己与世界连接的方式。
同时也让他在慌乱中,寻得慰藉。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坚持写日记。
从小学开始,十年如一日,写了多本。
有读书感悟,有生活小事,也有隐秘心事……
一直写到年。
一些志愿者朋友集资,帮他拿日记去出版。
书名为《我的一生》。
时隔天后,他带着新书,回到家乡青岛开分享会。
分享会开始,他走上舞台,和大家一一握手。
台下的听众高声欢呼他的名字。
“老刘、刘姐、刘姨……”
唯独没人喊“大喜哥”。
刘培麟说:
“我好喜欢刘姐这个称呼,
能点出性别,
也显得很年轻。”
此次分享会主要有两个目的:
1,宣传新书。
2,告诉家乡父老,“我叫刘培麟,我不是疯子。”
世界以痛吻他,他报之以歌。
新书的收入,他打算全都投入到“喜公益”专项基金。
这个项目是朋友帮他设立的。
旨在帮助生活困难的人,或和他一样的“边缘人”。
会上,他还说了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
“63岁日薄西山喽,
但我的心还是年轻的,
我愿意一直年轻下去。”
他做到了。永远热心,永远年轻。
前段时间,刘姐穿着粉色毛昵大衣,化着精致的妆容,出现在走秀台上。
那是一场特殊群体的派对。
主办方给他颁奖,感谢他为少数群体做出的贡献。
这一次,在场所有人都为刘姐欢呼。
没有嘲弄,没有挖苦。
没有异样的眼光。
也没有人想要“改造”他。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整整65年。
每个人都有与命运对抗的权利。
也有与其困苦和解的方式。
当有一天,我们眼中的另类不再是另类,非常态也有存在的理由,就是文明的进步。
因为我们终于懂得,尊重一种生活方式,就是尊重一个自由的灵魂。
归根结底,刘培麟身上那些反叛与失序,那些失调与挣扎,那些追寻与救赎,都是他一个人与命运的较量。
是他的火焰。
他的雪。
他一个人求生的战争。
如果你我做不到理解,那么尽量不诋毁、不攻击、不视之为异端,也是作为人的善意。
而如果,你有幸体恤到那些震颤与起伏,那些屈辱与泪水,就是这些族群最大的福荫。
他们终于被看见。
也终于不孤独。
作者: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