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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上海滩间谍案洋囚犯越狱事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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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4月中旬,正是杂花生树、百鸟啼鸣的江南仲春时节。一个细雨霏霏的黄昏,位于嘉定城中心大街上的“鼎胜旅馆”接待了一位个头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欧洲男子。这位客人看上去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一套黑色西装,外披米黄色风衣,一手拎着一口深咖啡色的旅行皮箱,一手拿着一根手杖,迈着大步走进旅馆大门。在那个年代,像嘉定这样的小县城出现这样一个洋人,那已经是很罕见的,而这个洋人还准备在旅馆住宿,那更绝对是一桩绝无仅有之事。因此,当洋人刚迈进大门时,旅馆的伙计已经迎上前来,伸手去接对方手里的皮箱。

洋人拒绝了这种不收小费的殷勤,另一只手里的手杖一抬,虚挡了一下。这个实际上有点反常的动作,当时并未引起伙计的注意。里侧账房里坐着的老板张友仁见来了一个洋主顾,一面兴奋一面犯愁地迎了出来。有洋主顾登门是好事,可以收取大价钱;但谁也不懂外国话,担心接待不好对方,还容易引起麻烦,惹出点事情来。

洋人开口了,说出的竟是一口还算流利的汉语:“我要住店,你们可以接待吗?”

张老板听对方会说汉语,心里悬着的石头掉落到了地下,把头点得像是公鸡啄米:“可以!可以!敝号有干净整洁的房间,细致周到的服侍,准保洋先生满意!”

对方面对着伙计递上的登记本,用自己的钢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犹如跳跃的蝌蚪似的洋文,他收起钢笔时,向张老板解释道:“这是德国文字,我是德国人,名叫甘纳斯,在上海做染料生意。因为我生性喜欢旅游,这次是到浏河游览的,返回时顺便看看嘉定。”

张友仁介绍了几句嘉定,然后吩咐伙计引领甘纳斯进客房。那伙计姓邱,名叫小保,是个心眼玲珑剔透的角色,他知道洋人有钱,出手也阔绰,就尽力讨好对方。他把甘纳斯领入房间后,主动询问晚饭如何解决,是自己去外面饭馆用呢,还是叫到旅馆来用。

甘纳斯想了想,说:“你给我到饭馆去叫几个可口的菜吧,我在这里吃。”

“先生需要酒吗?”

“当然需要,你给我要上一瓶酒。”

邱小保当即飞奔出去,到附近的一家饭馆叫了六个菜、一个汤,外加一瓶烧酒。不一会,酒菜就送到了。甘纳斯独自在房中吃喝了将近两个钟头。吃喝完后,甘纳斯把邱小保叫进房间,拿出两个“袁大头”,像银元贩子那样在手里颠着,一双蓝眼睛望着邱小保:“这是什么?”

邱小保也盯着对方,嘴里吐出两个字:“大头!”

“唔?”

“哦,那叫银元。”

“你想要吗?”

“唔……不敢……我是说无功不敢受禄。”

“这两元钱,我想赏给你。不过,你得替我做一桩事情——桩并不难做的事情。”

邱小保点头哈腰:“请洋先生吩咐。”

甘纳斯要邱小保做的这件事情,确实不算难办。原来,这家伙喝过一瓶“五加皮”后,想解决性欲问题了,要邱小保去替他唤一个妓女来玩弄。

嘉定城虽说不大,但在当时上海附近的几个县城中,还算比较繁荣,城里也有两三家妓院。住旅馆的旅客要伙计唤妓女来旅馆过夜是常有的事,但是一般都是不付小费的,现在这个德国佬一掷就是两个“大头”,邱小保顿时喜得连连点头/p>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不知洋先生需要什么样的姑娘?”

甘纳斯说:“你叫一个最漂亮的姑娘来就是了!”

邱小保于是去了嘉定南门,那里城墙脚下有一家妓院,里面有一个苏州姑娘名叫袁淑珍的,是全城风尘行里的魁首,真的可以用“如花似玉”来形容,为此,妓院里给她起了个艺名叫“素牡丹”。但凡嘉定城里的头面人物因接待贵宾需要动用妓女的,挂头牌的首选对象便是“素牡丹”。邱小保听甘纳斯说要漂亮姑娘,马上想到了“素牡丹”,于是就直奔南门。一路上不担心别的,就生怕“素牡丹”已被别的主顾订了去。忐忑不安地赶到那里一问,可巧这天“素牡丹”没主顾,于是便向老鸨如此这般说了说。老鸨要的是钱钞,说中国人外国人她不管,只要肯出好价钱,她都点头。这样,“素牡丹”就跟着邱小保去旅馆了。

一路上,邱小保并没有对“素牡丹”说要她接的客人是洋人,只说是个有钱主顾,要“素牡丹”届时“敲他一票”。到了旅馆,邱小保把“素牡丹”送到了甘纳斯房里,关上门就离开了。甘纳斯已经等得心焦如焚,见来的是一个美貌姑娘,禁不住心花怒放。一个箭步扑过来,张开双臂就要搂抱。“素牡丹”初时还懵不弄懂,以为这房里还另有客人,待到定睛一看,见是个身高架大、面目狰狞的洋鬼子,不禁吓得失声大叫,急往旁边一闪避过甘纳斯的一扑,转身开了房门拔腿就逃,一口气逃出旅馆,一下子就不见了影踪。

甘纳斯没想到叫来的妓女竟是这么一个角色,一腔升腾起来的欲火无处发泄,又急又怒,站在楼梯口叽哩哇啦大叫。那邱小保正在后面厨房里吃晚饭,听见叫声不知是怎么回事,扔下饭碗,三步并作两步赶了出来,嘴里连声问:“洋先生需要什么?”

洋先生需要的东西没有得到,赏给邱小保的是劈头一掌,跟着又是一脚,把邱小保踢得像一个转动的轱辘般地直滚下楼梯,跌在角落里直哼哼。这声响惊动了老板张友仁和其他伙计,赶来一问,方知是这么一回事。当下,老板一面向甘纳斯赔不是,一面让邱小保退还那两个“大头”。

那邱小保没得到一分钱小费,反而给甘纳斯揍了个口鼻淌红、额头起包,浑身上下还跌得到处酸痛,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恶气,寻思要找这洋鬼子算账。

“鼎胜旅馆”的老板见甘纳斯尚且怕三分,以邱小保一个小伙计的身份如何敢动起向甘纳斯算账的脑筋?原来,邱小保有一位堂兄名叫邱宗觉的是嘉定县警察局的巡官,手下管着十来名警察,专门负责全城的夜间巡逻,太阳落山后一直到次日上午7时,嘉定城里及四乡发生的治安事件、刑事案件都在他的管辖权之内。邱小保现在挨了打,就想到向堂兄哭诉,要求邱宗觉为他出这口恶气。

当下,邱小保去了警察局,那邱宗觉刚喝过酒,一张国字脸上罩着一层火烧云,一见堂弟这副模样,不等邱小保开口就询问是怎么回事。邱小保如此这般一哭诉,邱宗觉就拍着桌子叫起来:“他妈的,什么东西,竟敢欺负到我邱家人的头上来了!走,去把那洋小子揪到局里来!”

旁边一个警察提醒道:“人家是外国人!”

“什么外国人,外国人就可以乱打人了?”

于是,邱巡官就叫上三名警察,一律武装带、匣子枪,耀武扬威直扑“鼎胜旅馆”。那甘纳斯因张老板答应另外派人给他去找妓女而熄了火,正坐在房间里喝着茶等候“漂亮姑娘”。不料漂亮姑娘没等着,却来了几个凶神恶熬,也不多言,问明确是他打了邱小保一节后,便揪着往警察局去了。

那张老板吓得脸如土色,一把拉住走在末里的邱宗觉说:“邱巡官,这事你可不要造次啊!你把事情做豁边了倒没什么,只是苦了我呢!”

邱宗觉:“怎么,我家小保这顿‘生活’就白吃了?没有这么简单的事!”

“邱巡官,小保的损失由我贴补就是了。”

邱宗觉转动着眼珠子:“你贴补?什么尺寸?”

“我给他5块银洋钿。”

邱宗觉说:“这是你的贴补,我既然抓了那洋小子,自然还要他赔一点钱,否则过于便宜他了。张老板,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张友仁见话不投机,也就不敢再往下说了。这时,邱宗觉突然想起要翻一翻旅客登记本:“你把登记本子拿出来,我看一看这洋小子是什么角色。”

张友仁拿出登记本,一边告诉邱宗觉“这洋人叫甘纳斯,是德国商人,做染料生意的;从浏河那边过来的。”

邱宗觉到底是吃警察饭的,头脑活络,反应极快,马上问道:“他一个做染料生意的洋人到浏河去干什么?浏河那样的小码头,没有染坊的,他也去推销染料?”

“他说是去玩的。”

邱宗觉沉吟道:“这小子别是西洋大盗?他妈的,可疑得很哩!”

邱宗觉于是突发奇想,决定搜查甘纳斯的行李。张友仁对这个决定没法子阻拦,只好由着他去。

这一搜查,竟然搜出了名堂:在甘纳斯那口皮箱里,发现有一架德国高级照相机和5卷已经拍摄了但还未冲出的胶卷,另外,在皮箱特制的夹层里,还搜出用铅笔画的地形草图数张。邱宗觉是军人出身,曾经在孙传芳的司令部当过作战参谋,因此看得懂地形图。只一瞄马上叫道:“不对!这小子有问题!”

张友仁吓了一跳:“怎么啦?”

“这是浏河那一带的军用地形图,他一个外国染料商人弄这玩意儿干什么?哼哼,这小子作兴是奸细哩!”

邱宗觉顿时兴奋不已:“好!这事活该我姓邱的露脸。”他把东西原封不动悉数放回皮箱:“先不惊动他,待明天我禀报过局长后再找他。张老板,这事你若是敢吐露半点风声,别怪我姓邱的翻脸无情——我叫你哭天无泪!”

张友仁吓得打哆嗦:“是!是!”

于是,邱宗觉返回警察局,假装无事,就找甘纳斯谈打人事。那甘纳斯见警察局敢动真格,心中已有怯意,答应赔偿邱小保大洋10元,另外拿出5元作为警察的“茶钱”。

半小时后,甘纳斯就被放了出来,让他自己回旅馆去。

邱宗觉客客气气把甘纳斯送到警察局门口,握手而别,他笑望着甘纳斯渐渐远去的背影,寻思明天上午等局长去茶馆喝茶时立刻去汇报地形图一事,然后由局长带领着去抓甘纳斯,来一个人赃俱获。这功劳够他得一笔奖金的了,作兴还可以升官哩。

秦上尉果断出击

邱宗觉没有料到他算计好的这件事一夜之间会起变化——

次日上午6时半许,警察局长像以往一样来到距警察局不过一箭之遥的茶馆喝茶时,邱宗觉匆匆赶去,对着局长附耳悄言说了一番。警察局长一听,马上起身离座,出得门来方才盯着邱宗觉问道/p>

“你能肯定他画的是军事地形图?”

“肯定!我敢用性命来保证,那绝对是军事地形图,那些符号我一看就知是标出的碉堡、工事什么的!”

当时,日本侵略中国上海的“一二八事变”结束还不到一年,嘉定浏河作为上海的外围线正在修复和新建碉堡、工事等军事设施,以防日本军队再次对上海发动进攻。当地驻军和警察局对此的保卫工作还是很在意的,现在冒出一个外国人潜过来画军事地形图,当然要引起警惕的。于是,警察局长立刻作出决定:马上搜查甘纳斯随身携带的物品,找到证据后先把他扣起来再说!

可是,等到警察局长领着一干人马赶到“鼎胜旅馆”时,老板张友仁却说甘纳斯已经走了!

邱宗觉大吃一惊:“走了?他几点走的?”

“他一早就走了,连早饭也没吃,说是坐早班汽车返回上海。”

一行人随即掉头去汽车站。一问那里的卖票员、检票员,都说确实有那么一个外国人乘坐早班汽车离开了。

警察局长气得大骂“他妈的”,又责怪邱宗觉没有布置对甘纳斯监控。

以当时警察局的设备配置,连机器脚踏车(当时对摩托车的称呼)也没有一辆,更别说汽车了。这样,就无法追赶甘纳斯了。

后来才知道,甘纳斯的离开并非偶然,他在皮箱上是做了记号的,从警察局一回来就检查,结果发现已经被人动过了,于是引起了他的警觉,一夜未眠,一早就匆匆离开了。

本来,这件事到此也就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引出上海滩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参与策划的洋囚犯越狱事件了。但是当天上午警察局长接到当地驻军王团长的通知,让他去驻军团部参加一月一次的“军警联席会议”。所谓“军警联席会议”,这是“一#;二八事变”后上海至苏州沿线各县根据蒋介石的命令,从“防共(产党)防日(本)”角度出发,规定当地军队牵头,召集警察局、保安团、商团等武装力量的主官,每月一次举行碰头会议,互相通报“双防”情报,制定共同对付的方案。这天,正是4月份的“军警联席会议”的举行日。警察局长在会上就说起了这件事,于是引起了驻军王团长的注意。散会后,他招呼警察局长留了下来,仔细问明了情况,说要向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通报这一情况。

淞沪警备司令部情报处接到王团长的情况通报,倒是非常重视,经与本部的侦缉大队协调,决定把此事交由侦缉大队去侦查,最好是能够查明情况,然后把奸细甘纳斯逮捕。

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是当时上海滩华人侦查单位中能力最强的一个,什么“中调科”(中统局前身)、“复兴社特务科”(军统局前身)、上海市警察局等等都没有该大队实力强。侦缉大队接受任务后,指派一名姓秦的上尉负责这项任务,当时也没有特地成立什么专案小组,就给他派了6名队员。

年4月18日,秦上尉率领队员来到嘉定,向“鼎胜旅馆”老板张友仁和邱小保等人了解了甘纳斯的一些情况,又走访了警察局。此行他们摸到的情况看上去比较简单,就是甘纳斯是一个德国染料商人。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可以了,因为毕竟有了调查的线索。返回上海后,侦缉人员随即通过自己的社会关系对在上海做染料生意的德国人进行查摸。

这几个侦缉人员都是与青红帮有着密切关系的,又跟英、法及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包打听称兄道弟,因此称得上“手眼通天”。三查两摸,就从几家生产花布的厂家调查到了一条线索:虹口公园附近有一个做染料生意的德国商人,名字就叫甘纳斯,年岁、相貌与嘉定方面所言的相似。秦上尉闻讯大喜:“不用说了,准就是这小子!”

于是就派侦缉人员化装前往虹口察看。三个侦缉队员化装成小贩,在甘纳斯所住的花园洋房前守候了一整天,终于看清了主人的面目,果真与嘉定方面所说的甘纳斯一模一样。

接下来,就是调查证据了。秦上尉知道此事比较犯难,但他总是要设法完成的。和部下商议许久,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采用经常用的笨办法:守伏监视。因为他们认为甘纳斯既然干这奸细活儿,那就不会一次,前面既干过,后面也必然再干下去。一直要候得他再次外出活动时,来一个人证俱获。

这一候,整整候了半个月,到了年立夏节后的次日,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侦缉人员发现甘纳斯带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国女子,双双驾着一辆机器脚踏车,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了。因为两人带着旅行背囊和照相机,因此侦缉人员断定甘纳斯必是去郊外的。

事先,秦上尉早已作好了准备,一辆半新的小吉普车已经在甘纳斯的住所附近停了半个月了。当下,马上发动,尾随机器脚踏车而去。

甘纳斯离开虹口后,一路疾行,一直开到宝山县的罗店才停下。宝山县与嘉定一样,也是江苏省的一个县,位于长江口,罗店的地理位置则跟嘉定县的浏河相同,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一#;二八事变”时,日本海军陆战队曾在罗店登陆,与国军第十九路军进行过激战。战后,日军根据《中日淞沪战争停战协议》规定,退出了宝山地区。国民政府方面考虑到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以后肯定还要侵犯上海,于是就有计划地对宝山的罗店、月浦和嘉定的浏河等上海外围战略要地构筑碉堡、工事。跟踪的侦缉人员发现甘纳斯带着那个中国女子到达罗店后,随即就进行间谍活动——对碉堡、工事进行拍照和标画草图。当下也不惊动甘纳斯,由着他起劲地进行活动,那辆吉普就停在远处的一个很大的竹林子后面,那里是甘纳斯返回上海的必经之路。

甘纳斯在罗店忙碌了整整四个小时,步行了大约七八里地,期间在野地里吃了一顿自带的午餐。下午3时许,甘纳斯完成了他预定的活动计划,兴冲冲地驾着机器脚踏车往回赶的时候,在那个竹林后面碰到了等候已久的侦缉人员。由于那辆吉普车停在土路中间,甘纳斯就不得不把机器脚踏车停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侦缉人员从吉普车上下来,看上去很自然地围住了机器脚踏车。

因为侦缉人员穿的是便装,所以甘纳斯还没意识到他已经被盯住并且马上就要落网了。他客气地问侦缉人员:“先生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吗!”

侦缉人员的回答也很客气:“我们想看一看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甘纳斯一脸愕然。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就是你的照相机和这个驮在背上的包包。”

这话令甘纳斯大惊失色,愣了愣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要检查你!”

侦缉人员亮出了“搜查证”。这也算是对外国人的特殊待遇,当时军警要拘捕或者搜查中国人,是从来不需要出示任何证件的,但对甘纳斯这样的外国人,就要注意点规矩了。

甘纳斯这时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大吼一声,像一头发狂的野牛似的扑向侦缉人员,但随即又立刻停住了——他发现对方手上像是变戏法般地平空多出了一支左轮手枪!

两个侦缉人员逼住了甘纳斯和那个女子,另一个飞快地搜查了甘纳斯的背包,从中发现了所画的地形草图;随即又取下了那架照相机。甘纳斯就这样被捕了。

经审讯,弄清甘纳斯本人并不是商人,他只是一个替染料商人当中介人的掮客,最近,他受日本特务机关的收买,为日方收集军事情报,每次活动均可获取数目不小的钱钞。那个与其同行的中国女子,是他花钱临时从英租界四马路雇来的妓女,为的是遮人耳目。

甘纳斯的印度妻子

甘纳斯被捕后,日本特务机关按照惯常的做法,对此事不闻不问,想把甘纳斯扔掉算数。日本特务机关以前遇到这类事情时一向是这样做的,在年元月上旬至年2月这13个月中,光上海、苏州两地抓获的中外间谍就有79名之多,其中的外国人全是韩国人和白俄,被捕后全部被他们扔开不管了。这次,他们对甘纳斯也是打的相同的如意算盘。但是,这回情况并不像他们所想像的那样简单——甘纳斯被捕后,德国驻上海领事馆当天就通知了其在北平的妻子。3天后,甘纳斯的印度妻子蒂亚便赶到了上海。蒂亚一到上海就去了德国领事馆,请求获得帮助。德国领事馆对甘纳斯当日本间谍一事不清楚,也不便出面向日本或者中国方面打听,就让蒂亚先去会见甘纳斯,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蒂亚在德国领事馆的帮助下,次日就去淞沪警备司令部看守所见到了丈夫,弄清楚甘纳斯是受日本特务机关的雇佣干了间谍勾当,多半会被中国方面判刑,但一般说来还不致于处决。甘纳斯让蒂亚去比利时在上海开设的一家银行的保险箱中取出他当初与日本特务机关签订的协议书,然后去找日本方面营救,因为协议书上有这样一条规定。

蒂亚于是就去银行保险箱取了那份协议书,然后向德国驻上海领事馆通报了情况,请求由领事馆出面向日方交涉,要求日方遵照当初协议书中的约定,营救丈夫出狱。德国领事馆当然不便直接出面去办这类事情,但是他们倒也并未回绝这个要求,搞出了一个变通方式:为蒂亚请了一名英国律师去向日本驻南京使馆交涉(当时日本在上海未设立领事馆)。

英国律师去了南京,出示了那份协议书的影印件,一家伙就把日方镇住了。他们当然不愿意把自己的丑闻公布于世,于是派人与在上海的日本特务机关联系,使对方答应为蒂亚解决这件事。

蒂亚是一个相当泼辣的女人,也很聪明,她从这件事中看出日方的心虚,于是就向会见她的日本特务机关代表扬言:如果不把甘纳斯营救出来,她就要给他们好看。蒂亚也知道对方的特务手段,同时又暗示对方她的身后有德国领事馆撑着,以防范万一惹恼了对方而动杀机。日本特务机关沾上了这件事感到非常头痛,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尽力营救甘纳斯,并承担蒂亚在上海的日常开支费用。

蒂亚就在虹口甘纳斯租借的那幢花园洋房里待了下来,静候佳音。

日本特务机关把营救甘纳斯的事下达给了一个名叫坂本峰的特务主办。这个特务是韩国人和日本人的混血儿,长期生活在中国东北,语言、生活习惯与中国人基本相同。坂本峰的对外身份是日本大茂公司的驻沪代表,在特务机关的分工是协助负责对上海军警部门的策反工作的,因此,他在上海华界和各租界的警察局、巡捕房以及警备司令部等处都有熟人。应该说,以坂本峰的活动能量,营救甘纳斯并不是一桩非常犯难的事情。

坂本峰经过一番考虑,决定把这件事委托给英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的一个名叫许溱的华捕朋友去办。年5月11日,坂本峰约见了许溱,说明了情况——当然没说是奉日本特务机关的命令,只是说受朋友的委托要办这件事情。许溱也是心照不宣,一口答应。坂本峰当场交给对方一张大洋的支票,让他作为活动费用,用完了再追加。

许溱通过自己的关系,打听到甘纳斯关押在警备司令部看守所的后院牢房里,那里原是软禁犯了严重过失的中级以上军官的,最近没有军官关进去,正好用于拘禁甘纳斯这个特殊的洋囚犯。负责该看守点的是警司少校军官李今蒙,他手下掌管着12名看守员。最初,许溱把脑筋动在李今蒙头上,寻思把这人收买了就可以让甘纳斯越狱出来了。哪知,许溱一打听,这李今蒙是个极顶真的军官,正因为这一点,上司才派他负责看守被软禁的军官,他敢对被软禁的将军咆哮恶骂,人都称他“黑脸包公”。这样,许溱就打消了收买李今蒙的主意,把脑筋动到李今蒙的手下人头上去。

李今蒙手下有一个老资格的看守员,名叫张阿根,那是一个50岁的小老头,上海浦东人,早在清末时就已经是上海道台衙门的狱卒了。后来又在上海督军衙门的看守所干过,还去过法国巡捕房当看守员,因为有串通人犯通风报信的事,给法捕房开除了,就到警备司令部看守所当差了。

许溱打听到这一情况后,马上作出决定,要把营救甘纳斯的主意打在此人头上。因为恐怕这件事产生后遗症,日后弄得不好会影响到他,他就决定不靠别人介绍,而是自己直接与张阿根去谈这件事。

年5月17日,轮到张阿根休息。他住在徐家汇附近的大木桥路,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到茶馆去坐一坐,喝一壶好茶。休息天有时就会在茶馆里泡上一天,连午饭都是让跑堂到外面饭馆去叫来吃的。这天,张阿根于上午8点钟左右步入茶馆,在二楼选了一靠窗的座落了坐,刚要招呼,跑堂的已经奉上一壶龙井新茶,还有四碟子零食。

张阿根感到奇怪,问道:“唔,这是怎么回事?”

许溱出现在张阿根的面前,拱手道:“这是兄弟的一点小意思。”

张阿根望着许溱:“这位先生眼生得很。”

许溱笑容不减地从容道:“兄弟姓吴,单名一个节字,是做棉布生意的。”

这时,跑堂送上了许溱的茶水,许溱便在张阿根的对面落了坐。两个人喝着茶,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一壶茶喝到续上第三遍开水时,许溱开口问道:“兄弟还没请教老哥在何处发财哩?”

张阿根笑道:“你如果不清楚我干的什么行当,会请我喝茶吗?”

这么一说,许溱也笑了:“如此,咱们这就叫做‘心照不宣’了。”

张阿根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以开尊口。”

许溱便说了甘纳斯的事情,说他受其夫人蒂亚之托,想请张阿根助一臂之力,使甘纳斯获得自由。只要甘纳斯一获得自由,就马上离开中国,再也不来做任何事情了。

张阿根边听边点头,临末微闭眼睛,再也不开口了。许溱吃的是巡捕饭,自己也经常与别人打这样的交道,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说:“这件事办成了,蒂亚夫人愿意出这个价钱——”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一”字。

张阿根睁开眼睛看了看:“后面几个零?”

“三个。付即兑支票,你收后马上可以去银行转存。”

“定金多少?”

“按照规矩办,先付10%,余款事成后一次付清。”

张阿根略一考虑,点头道:“这事可以做一做,但是,我只能给他带点工具进去,还给他指点一下从何处越狱比较牢靠,其他事情我就不管了——也管不了。”

许溱说:“对,这样也可以了。”

张阿根笑道:“看样子,吴先生是个明白人。”

“那就麻烦阁下跟我去一趟银行,咱先把定金付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本来甘纳斯可以顺利越狱的。但是,也许是命运注定要他多尝一些铁窗之苦,这件事竟然没有付诸实施——

却说那张阿根得了大洋,马上换了自己的姓名转存了,然后也不喝茶了,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张阿根的妻子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心地很是善良,经常劝丈夫不要捞取不义之财,张阿根在她的劝告下,确实不自愿地放弃过几次可以捞钱的机会。这天张阿根一回家,其妻就从他脸上看出发生了不凡之事,张阿根有点惧内,追问之下,就把这件事向妻子和盘托出了。

周妻一听,立刻板起了脸:“你真是钱迷心窍啊,这种钱你也敢拿?”

张阿根自知理亏,讪笑着不敢应声。但妻子不想放过他,盯着道:“你这样做,就像胡立夫一样,是汉奸!”

胡立夫是上海滩的一个帮会头子,“一#;二八事变”时,受日本特务机关指使,主持对中国军队的侦察,使十九路军方面蒙受重大损失。战争结束后,胡立夫即被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逮捕,不久被判处死刑。这件事在当时的上海滩,是家喻户晓的,老百姓人人都对其深恶痛绝。

张阿根给妻子这样一说,顿觉无地自容,他既知道自己做的是亏心之事,又被提醒这件事可能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不禁有些后怕,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定金退还给许溱。

次日,张阿根给许溱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事需要面谈。许溱只道是事情弄得差不多了,只要把工具送去就可以了,哪知见了面却是退还定金。他大吃一惊之后,问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嫌钱少,还可以商量的。

张阿根没有说明原因,只是摇头。

许溱见无望,只好拿出20元钱给了张阿根,这是让对方保密的意思。

许溱随即给坂本峰打电话通报此事,坂本峰让许溱再考虑如何营救,对张阿根其人其事,他没有说一个字。但是,张阿根在当天晚上下班回家的途中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从此就没有人再见到他。

蒂亚在上海待了些日子,见营救事宜仍是一副原地踏步的样子,心里非常着急,就几次要求德国驻沪领事馆出面与日本方面交涉,意在催促尽快行动。那坂本峰给头目催得急了,就再次约见许溱,请求设法尽快解决此事。

许溱与日本特务机关有着难以言喻的微妙关系,后来他在上海解放后被人民政府作为“反革命分子”拿下后的交代中,供认其是拿日本特务机关的固定津贴的,所以,他后来被判刑时,增加了一个“汉奸”的罪名。许溱在接受坂本峰的指令后,再次动用了他的关系,决定把一支手枪、20发子弹利用探监的机会送进看守所,让甘纳斯伺机强行越狱。

年6月1日,许溱以甘纳斯的朋友的名义,陪同蒂亚去警司看守所探监。许溱在送进去的物品中夹带了一支拆开的小号左轮手枪和20发子弹,他在蒂亚把物品递交给看守员检查时,悄悄塞给对方几张钞票。那个看守员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着,只道是夹带了毒品之类的违禁品,这种事情以前也碰到过,也就来一个“心照不宣”就是了。

但是,不巧的是,这天正好负责看管后院监舍的李今蒙在班上,他平时是不管事情的,但是现在突然失踪了一个部下(即张阿根),虽然不是在上班时失踪的,但他总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有意识地要管管事情了。当甘纳斯会见家属结束后返回后院时,李今蒙看见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包,就指着甘纳斯道/p>

“喂,你过来一下!”

甘纳斯已经从蒂亚口中知道营救方案了,见李今蒙唤自己,颇有些心虚,但又无法抗拒,只好老大不情愿地一步步挪到李今蒙面前。李今蒙叫甘纳斯把包包放在桌上,指着问

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甘纳斯回答:“我不清楚,这是我夫人送来的,已经经过看守员检查了。”

“是谁检查的?”

甘纳斯寻思那个看守员也许是“自己人”,要不怎么肯把手枪让他带进来,这样,他就不想让那个看守员暴露,于是摇头说:“我不清楚。”

李今蒙对这个回答感到不可思议:“给你检查物品的人你怎么不清楚呢?”

“我不清楚。”

李今蒙有点生气了,一挥手:“来人!”

两个看守员立刻奔过来。李今蒙下令:“给我搜查——连同他的身上,我估摸十有八九夹带违禁品了!”

这一搜查,令李今蒙大吃一惊。甘纳斯立刻被押往李今蒙的办公室,要他交代是怎么回事。甘纳斯装糊涂说不知道。李今蒙随即又查清了那个检查的看守员是谁,报告上司后,以“失职”为名关了禁闭。

看守所方面随即又向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通报了此事。侦缉大队认为这是看守所的事,加上人手又忙,接报后搁在一边,没有调查。

那甘纳斯吃了苦头,因为有暴力越狱的倾向,就被扣上手铐、脚镣,严加看守。

许溱通过他的关系当天就知晓了这一情况,对坂本峰一说,那家伙连连摇头:“糟糕!这事怎么这样难办?许先生,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许溱也摇头,苦笑道:“我也是黔驴技穷了!”

两人商议许久,认为到这一步,就只好把这件事停止进行了。营救方案只好修改,改为请律师出面作辩护,尽可能争取判得轻一些。

这时,无论是坂本峰或者许溱,甚至是甘纳斯本人,都没有料到,营救甘纳斯出狱的希望之光已经出现了。

上海滩大亨呼风唤雨

当时,上海滩帮会势力中最具实力的人物是黄金荣和杜月笙。这对大亨在沪上呼风唤雨,手眼通天,神通广大。两人私交也好,经常聚在一起密谋各类大事小事。当然,议得最多的还是如何捞取钱财。

“一二八事变”发生后,黄金荣、杜月笙一则出于民族义愤,一则需要顺应帮会人士的大势,出面做了一些支援十九路军抗日的事情,私人也出了若干钱钞财物。这些钱财虽然都是他们自愿捐出的,但是事后想想也难免心痛。因此,当战争结束后,黄金荣、杜月笙不约而同想到要赚钱,把这些损失补回来。

黄金荣、杜月笙知道最能来钱的渠道是做生意,他们以前也曾多次合伙做过生意,没有一次赔过本。当然,这除了靠他们的势力外,还要靠经营眼光独到,选择项目准确。年初秋,黄、杜两人在黄金荣府邸商量选择经营项目,最后议定做西药和染料生意。

这两种商品,都需要从外国进口。于是,黄、杜就让人联系外国掮客,作为中介人,每做成一笔生意,付给中介人10%的中介费。过了个把月,中介人都到位了:一个是英国人,负责联系药品;一个是比利时人,负责联系染料。黄金荣和国民党政界的方方面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之所以选择要做西药和染料生意,就是因为这两样都与军队有着密切的关系,西药于军队的关系自不待说,染料跟军需的关系也是密不可分的,军人的服装、卡车的油布、大炮的炮衣,等等,都离不开染料。黄金荣与军界一打招呼,也不用洽谈,生意就算敲定了。这样,货一手进来,一手出去,赚钱比流水还快,喜得黄金荣、杜月笙眼睛没缝,乐不可支。

不过,这种好景到了年春天就起了变化:先是军方的卫生部门与黄金荣联系,说进口的西药在使用中发现有些小问题,所标明的剂量都是打折扣的,最少的竟然只有50%!这就是说,对方是以少充多,等于是成倍地抬高了价格。黄金荣还没来得及发怒,染料生意也出了问题:说好进口染料是不褪色的,不曾料想到那比利时掮客所购进的染料却是褪色的,其质量之差,竟不如上海街头那些挑着洋铁桶穿街走巷的“染坊师傅”的。

黄金荣、杜月笙闻讯,气得一个个脸色发青。半晌,杜月笙冷笑道:“好得很啊!那两个中介人呢,我要好好成全他们哩!”

黄金荣拍案道:“把他们‘氽馄饨’!”

所谓“氽馄饨”,就是把人装进麻袋后扔到黄浦江里去,这是当时帮会流行的一种暗杀手段。黄金荣发话后的第三天,那个英国掮客就被骗到浦东,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连尸体也没发现。

那个比利时掮客要比英国掮客幸运,或者他的心计强些,当黄金荣、杜月笙要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返回自己的祖国了。这两个大亨的势力再大,也无法把复仇之剑伸到欧洲去,这件事也就算了。

年4月底,也就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盯上甘纳斯的那一阵,黄金荣、杜月笙再次碰头,密议如何弥补损失。由于他们给军方退了部分钱款,因此信誉犹在,军方还是愿意跟他们合作的。他们就想找一个可靠的掮客,这回是吃一堑长一智了,需要中国最好是上海的经济实力雄厚的中介公司或者个人提供担保的才好合作。

消息放出去后,愿意提供担保的倒是找到了,那是日本人在上海开的正金银行,财大气粗,一口答应,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生意,是有好处的。可是合适的掮客却一时找不到。过了几天,总算找到了一个中国商人,说可以与黄金荣、杜月笙合作做西药生意,于是就签了合约。签合约的那天,按照规矩在饭店吃了一顿饭。

黄金荣的一个徒弟,在警备司令部情报处当少校军官的,作为陪客也出席了饭局,席间,他听黄金荣谈起还在物色一个做染料生意的掮客,马上想到了甘纳斯,一说,黄金荣、杜月笙不约而同道:“好!”

少校徒弟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望着那两位:“这……”

杜月笙说:“那甘纳斯既然是做染料生意的,他的关系就一定还在,我们可以与他合作嘛!”

黄金荣点头道:“言之有理!那德国佬关在监牢里,不怕他脚底抹油开溜。”目光闪闪地转向少校徒弟:“你明白吗?”

徒弟点头:“先生,我知道了。”

少校知道的有两层意思:一是刚才黄金荣说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已经落实到他头上了。

巧得很,前面提到过的那位负责后院警戒的李今蒙正好是少校的结拜弟兄,因此,这件事对于少校来说不算一桩难事。他去对李今蒙一说,李今蒙听说那是黄金荣发的话,哪敢道半个“不”字?他平时想巴结也还巴结不上黄金荣哩,自是一口答应,不过有一个条件——黄金荣要收他为徒弟。

少校去对黄金荣一说,黄金荣点头了。

这件事做到这里,黄金荣算是已经到头了,余下的就是杜月笙的事情了。杜月笙是大亨,当然不可能亲自去办此事,于是就委托了一个名叫仇三保的徒弟去办理。

仇三保是个生意人出身的流氓,具有商人和流氓两面人的本领。为不惊动警备司令部更多的人,他和李今蒙商量选了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在李今蒙的陪同下去了看守所。

那甘纳斯自从夹带手枪被发现后,终日戴着镣铐过日子,真个是苦不堪言。而且,警备司令部根据他的情况,决定在提交审判前不准外界探监。这样,甘纳斯连消息也不清楚了。偏偏还有看守员故意吓唬他,说他原本就案情非常严重,现在有了夹带枪弹一节,那更是要“足尺加三”,弄得不好就要“开忒”(即枪决)。因此,甘纳斯这一阵是终日惶惶。

这天晚上,早已收风了。甘纳斯正准备躺下时,忽然听得外面院子里的铁门“咣当”一声响打开了,接着就进来了两个穿戴齐整的军官(仇三保是化装了的)。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李今蒙,另一个他不认识,但李今蒙对他执礼甚恭。甘纳斯从未有过这种晚上来人的经历,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不好!看样子真的要处决我了!

李今蒙也不开口,只是命令值班看守员给甘纳斯打开了镣铐,然后叫甘纳斯跟着去外面。甘纳斯一下子吓得脚杆子发软,蹲在地下起不来,嘴里叽哩呜啦不知说着什么。李今蒙不知道看守员曾经吓唬过他,看这副样子反倒愣住了,寻思这是什么意思?摆架子不像摆架子,抵触不像抵触。他皱皱眉头,吩咐两个看守员把他架出去。

甘纳斯到了李今蒙的办公室,一看那里有一桌酒菜,更是相信自己的猜测了。他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李今蒙一看,奇怪地问:“他这是怎么啦?”

一个看守员见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着一说,李今蒙恍然大悟,连忙解释,这才勉强使甘纳斯镇定下来,半信半疑地在椅子上落了坐。李今蒙给他斟了一杯酒:“来,先干一杯,压压惊。”

甘纳斯原本极嗜杯中之物,自关进来之后,酒自然是一滴不沾,现在有得开戒,也算忧中有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了再说。

三人边喝边聊,两小时后,甘纳斯已经喝了许多酒,这才相信李今蒙对他并无恶意。仇三保这时才摊明了情况,甘纳斯一口答应。

甘纳斯也是有点社会经验的角色,他也不说条件,只是答应做,寻思相帮赚到了钱,对方总会考虑把他放出去的。

杜月笙的生意

杜月笙接到仇三保的报告后,很是高兴,去对黄金荣说了。黄金荣在金钱方面的器量远比杜月笙小,他已经上过一回当了,担心再上一回当,于是就说先要甘纳斯介绍一笔生意试试看,还让杜月笙叫徒弟传话过去,若是耍花枪,那就叫他死在警备司令部的看守所里,几时耍,几时死!

甘纳斯听了这个话头,寻思对方肯定是大有来头的,哪敢存作奸之想,连连点头:“明白!我明白!”

甘纳斯为了表示他的真心实意,当场就写了一张条子让前往上海公共租界的“大博济洋行”,说那老板是他的好朋友,他在洋行也占有一些股份,做染料生意绝对没有问题的。

仇三保向杜月笙汇报后,带着甘纳斯的条子去了“大博济洋行”。洋行老板是个土耳其人,一提甘纳斯,果真说是极好的朋友,自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和甘纳斯是战友,两人互相救过对方的命,这一番话语是真是假就不清楚了。土耳其老板不知道甘纳斯做间谍失风落网了,一看条子大大吃惊,连说“想不到”,然后就请仇三保去英大马路(即今南京路)吃饭。

席间,宾主把话转入正题,土耳其老板说没问题,由他负责把货弄来,也不要什么银行担保了,每次都是由他的洋行先把资金垫付了,或是以洋行的名义顶下账务,等货物运抵上海验收合格成交后,再把货款划给洋行。

如此安排,黄金荣、杜月笙真正是绝无后顾之忧了,于是就开始运作了。

第一笔生意是从香港运来的染料,一共十吨,先运上海,由黄金荣、杜月笙出面请的染料行家验收过后,经长江水运直发南京,卖给陆军装备部门用于加工军用帆布和棉布。如此一进一出,黄金荣、杜月笙没出一分钱的本钱,却赚取了不少大洋。

之后,又连续做了两笔比这更大的生意。黄金荣、杜月笙赚了钱,寻思这样做做确实不错,可以按此模式继续运作的。不过老是做染料生意也不现实,因为需求量有限,于是黄金荣就让再做做西药生意。跟土耳其老板一联系,对方说没问题,不过西药生意的投入要比染料大得多,当然利润也高得多,但他的洋行目前垫不出本钱。杜月笙听说后,也不跟黄金荣商量,就拍板说西药生意的本钱由他们自己负责就是了。

黄金荣、杜月笙合伙做生意,是有一笔巨款放在一起作为本钱的,这笔账由两个大亨共同指定的徒弟负责掌管。黄、杜两人都是上海滩的头面人物,讲究的是江湖信义,所以在管账方面也没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平时都是两人商议后由杜月笙出面下达办理的。这次,杜月笙没有跟黄金荣商量,就直接让人通知掌管账务的先生,让划8万大洋给洋行,由洋行去德国购买西药。这些西药的品名倒是黄金荣、杜月笙合议后定下来的,以治外伤的针药为主,因为当时蒋介石的国军正在“围剿”共产党的苏区,作战频繁,伤兵颇多;另外,还有治疗肺结核和疟疾的特效药,这些药品在国内市场都是抢手货,在许多地方有了钞票还买不到。按照杜月笙比较乐观的估计,这8万大洋投进去,可以赚到不少于%的利润。

杜月笙把这笔款投进去前,出于慎重,特地选了一个周末之晚,由仇三保等陪同着,悄然前往淞沪警备司令部看守所会见甘纳斯。那甘纳斯在上海滩待了多年,自然听说过杜月笙的名字,听说杜月笙亲自来看望他,不禁受宠若惊,恭称“教父”。杜月笙向甘纳斯了解了洋行那个土耳其老板的信誉情况,又问甘纳斯做这笔西药生意是否有把握。甘纳斯一口拍板说没有问题,让杜月笙绝对放心。

杜月笙说:“可是,我毕竟要把这么一笔巨款投入进去的。”

“没关系的,教父,有我这个大活人作为抵押待在这里,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杜月笙想想倒也是,于是这笔买卖就决定了。

这时,传来消息说警备司令部已经将甘纳斯的案子结掉了,准备处理了,要判刑。杜月笙听说后,摆出了大亨的派头:“这个人正在帮我们做事,如果我们对他不闻不问,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上海滩混?这个案子在警司哪个部门?情报处?好啊,派个人去,找他们刘处长,就说是我说的,要他们先把甘纳斯的案子压一压,以后如何?再说!”

警备司令部那边得了这话,真的把甘纳斯的案子压了下来。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那个土耳其老板前来拜会杜月笙,说西药已经运到澳门,是从德国空运过来的;如果杜月笙这边确实想进这批货,就请派人携款过去验货,行的话,则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杜月笙寻思这生意这样做法,算是最硬档的了,于是点头:“好,我明天就派人过去。”

直到这时,杜月笙还没有向黄金荣通报此事,他是想等到成交后再告诉黄金荣,让黄有一个意外的惊喜。

年8月19日,杜月笙派仇三保带着一个临时请来的药剂师,带着化验仪器前往澳门。两人到了澳门,先去看货,然后抽验,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次日,仇三保用电报请示杜月笙后,跟对方办理了银货两讫手续。根据约定,从澳门空运上海的费用也是由对方承担的,所以仇三保把货物封好后,放心地交给了对方,之后便去澳门街上逛了。

等仇三保返回上海时,这批货已经运抵上海了。但是,出乎任何知情人意料的是:打开每一口货箱,里面装的都不是药品,而是用于化学工厂生产某种产品用的添加剂!杜月笙获悉这个消息后,第一句先问:“这玩意儿的市场价格与我们进的西药相比,哪个大?”

他得到的回答是这种添加剂的价格仅是西药的十三分之一。

杜月笙皱眉道:“如此看来,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在捣鬼了。喂,注意着,等到仇三保一露面,马上叫他来见我!”

杜月笙说这句话后的两个多小时,仇三保就返回上海了,也没有人叫他,他自己兴冲冲地踏进了杜公馆的大门。

杜月笙听说仇三保来了,马上接见,第一句话是:“你辛苦了!”

仇三保不知情况变故,笑道:“为先生效力,我不辛苦。”

“我是说你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玩得辛苦了!”

仇三保顿时吓得脸如土色:“先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先生,我真的不清楚啊,我没有做对不起先生的事情呀!”

如此几番对话下来,仇三保终于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发誓道:“请先生明鉴,如果这件事是我仇三保在捣鬼谋利,甘愿三刀六洞,点天灯,下油锅!”

杜月笙吩咐把仇三保先关在公馆花园的一间空房里,派心腹看守着,然后派人去传唤了那个药剂师。他亲自向药剂师详细询问了一应情况,分析下来觉得不像是仇三保在捣鬼,倒似供货方在做手脚。

杜月笙于是怀疑到了“大博济洋行”头上,寻思这别是那个土耳其老板与供货方串通起来骗钱财。于是他便要手下人给土耳其老板打了个电话,一说情况,对方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

杜月笙笑道:“好得很!你蒙在鼓里,那我也来个蒙在鼓里就是了!”

杜月笙的“蒙在鼓里”就是要“大博济”方面好看。他让人把那批货先找个地方封存起来,然后动起了如何料理“大博济”的脑筋来。杜月笙还没动出脑筋时,黄金荣捎话让他去一趟。

原来,杜月笙动用他和黄金荣的合作资金背着黄金荣做西药生意的事,黄金荣一开始就已经发觉了,但是,黄金荣故意装作不知道,暗地里却叫人密切注意此事的进展情况。等到这件事一出,黄金荣就想到了责任问题,这就要跟杜月笙谈一谈了。

两个大亨见面了。杜月笙是非常聪明的角色,一接到通知就知道黄金荣是为什么事情找自己的了,当下二话不说,先拿一张5万元的支票放在黄金荣面前。黄金荣故作不知,问是怎么一回事。杜月笙便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临末道/p>

“此事是我做得孟浪了,责任应该完全由我来负。这笔钱,是赔偿给先生的。”

杜月笙在金钱方面一向派头极大,曾有一夜间输掉一条弄堂(近百幢房子)犹自谈笑风生的经历,像这种挫折算是小事了。黄金荣也知道这个比他后出道的同伙的派头,而他其它方面均可胜人一筹,独独就是在经济器量上极小,当下点了头,不过没有收下支票,说:“放账上去吧,我们还是要一道做生意的。”

这件事算是开场白,接下来就谈论正事了。黄金荣问杜月笙那件事究竟是何方责任,当他听杜月笙一说情况后,拍案道:“看来,这件事与‘大博济洋行’那个土耳其老板是有密切关系的。我们要他好看!”

两人在这方面的观点是一致的,于是议起了报复方案,最初是想派人去公共租界往“大博济洋行”扔一颗炸弹,把洋行捣了。后来想想又觉不妥:这样一来,被骗去的那8万大洋肯定是泡汤了。最好是设计一个有“敲山震虎”效果的计策,伤的不是土耳其老板,但最受惊吓的应是土耳其老板,吓得他乖乖地把吞没的钱钞给吐出来。

黄金荣马上想到了关在警备司令部看守所的甘纳斯:“对啊!把那个吃牢饭的德国佬解决掉,那不就是敲山震虎吗?”

杜月笙一拍即合:“好计!”

黄金荣说:“好了,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们犯不着为这样一桩不上台面的小事多伤神思,这件事由我叫人去安排就是了。”

黄金荣派人唤来了那个新收的徒弟李今蒙,问道:“那个德国佬在你那里过得怎么样?”

李今蒙回答:“他最近过得很好,因为弟子知道他目前的作用,所以对他网开一面,法外施仁,他每天有得酒喝,鱼肉鸡鸭也是餐餐有的,要吃西菜也给他出去订,另外,还给他一天供应一包香烟。这些费用,都是‘大博济洋行’的那个土耳其老板出的。”

黄金荣斜倚在椅子上,一双金鱼眼睛半睁半闭:“从今天起,断了这些优待!”

李今蒙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寻思定是“大博济”那边和老头子发生矛盾了,于是点头:“弟子遵命,立刻停止对甘纳斯的优待,几时恢复,候先生的钧命。”

“几时恢复?这小子没有这个福分了!今天停止优待,明天送他上路!”

“啊?!”

黄金荣拿出两根金条往桌上一放:“这个,作为经费。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他解决就是了,做得干净点,不要拖泥带水的。”

李今蒙点头:“是!”

黄金荣又问:“你有什么难处吗?要不要派人搭一把手?”

李今蒙说:“先生您也知道,我那里做这种事情虽然便当,不过这个犯人有点特殊,他既是外国人,又是情报处弄进来的,贸然丧生,可能会使情报处的人怀疑。要么来一个双管齐下的法子……”

“怎么双管齐下法?”

“弟子在给他的饮食里下点药,弄得他半死不活、疼痛难熬,医院治疗

黄金荣打断道:“我明白了,接下去的事,由我让人安排就是了。好吧,这件事,你这就去作安排,明天晚上之前,我要听到他的死讯的。”

李今蒙领命而去。他知道青帮的规矩是老头子说话弟子一定得听,尤其是像黄金荣这样的老头子,如果不听命,那死的就是他李今蒙了,而且可以连尸首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他必须照黄金荣的意思去办。如果他在办的过程中出现差错,被发觉而被捕开除什么的,那黄金荣自会设法营救的。所以,他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

李今蒙盘算一番,寻思既然我与黄金荣有那样的约定了,他在里面就用不着做得穷凶极恶了,只要弄点老鼠药把那德国佬药得绕地乱滚就可以了,医院,外面黄金荣布置的杀手会发挥作用的。

李今蒙当晚就去买了两包老鼠药,又弄了一瓶“五加皮”酒,把老鼠药细细溶解于内。次日,李今蒙去上班时,把这瓶药酒带进了看守所牢房。甘纳斯自受优待以来,每天的伙食都是李今蒙亲自安排的,上午下午各一次要甘纳斯自己报一下午餐晚餐的菜谱,然后由李今蒙去安排。这天,甘纳斯见到李今蒙出现在牢房门口,知道又是来询问菜谱了,就说他想吃一些有辣味的菜。

李今蒙闻言灵机一动:“辣味的?那好啊,我给你弄几个川菜吧,再弄一瓶‘五加皮’。”

甘纳斯在上海待了多年,川菜倒是吃过的,但是“五加皮”连听也没听说过,于是便问:“什么叫‘五加皮’?”

“‘五加皮’就是一种药酒,里面浸泡着多种中药,喝了可以强身健体;像你这样坐牢房的,喝了还可以祛除寒气和风湿,不至于生关节炎。”

甘纳斯点头:“好,那就尝尝吧!”

李今蒙就叫人去附近的川菜馆订了四个川菜,都是极麻极辣的,以掩盖那特制的“五加皮”的气味。

刚刚布置好,门口警卫室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李今蒙。李今蒙迟迟疑疑地出去一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子,约摸三十岁上下年纪,长相一般,一双眼睛倒是闪着妩媚之光,说话也娇声柔气的/p>

“是李先生吧?”

“你是……”

“我是黄先生派来给您捎话的。”

“黄先生?哦!”李今蒙想起那一定是黄金荣了,连忙把对方往里让。

进了大门一侧的接待室,那女子拿出一张三指宽的纸条:“你先过目一下。”

李今蒙接过来一看,是黄金荣写的条子,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照来人传达的办。

那女子传达的内容是:立刻停止昨天交办的使命!

李今蒙点头:“明白了。”

说是明白,头脑里却是一片糊涂,他不知道黄金荣为什么改变主意。

就这样,甘纳斯算是死里逃生,留得一命。

精心策划的越狱事件

黄金荣为何收回“解决”甘纳斯的成命呢?原来,那批货物是澳门那里发错了,并不是哪一方想诈骗黄金荣、杜月笙的这笔巨款。“大博济洋行”的土耳其老板接到杜月笙派人打过去的电话后,当即与澳门方面联系。那边一检查,才发现原来是把一批应当发往河内的化工添加剂错当作西药发往上海了。幸亏那批西药还没有发出去,于是立刻装上航班辗转运往上海。

土耳其老板接到货物发出的通知后,派人到机场去守候着,一到马上取回。也幸亏他这样认真,否则他的朋友甘纳斯的性命就没有了。

这批货随即发往南京,一转手赚了十多万大洋。这样一来,黄金荣、杜月笙心里倒有点觉得对不起土耳其老板,这话当然是说不出来的,但两人是“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于是商议一下,决定由杜月笙出面请土耳其老板吃一顿饭。

杜月笙随即着人在华懋饭店订了一桌上等酒席,又备了一纸请帖,专门让人送到“大博济洋行”去。那土耳其老板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回了一封信,说届时一定应席。

黄金荣、杜月笙请土耳其老板吃饭,既是表示对对方的感谢,同时也是为今后做生意铺路。那土耳其老板心里也是打着小九九,是想把甘纳斯营救出来。这样,在饭局上双方最终都摊了牌,也都是一口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过了两天,杜月笙去黄金荣公馆,向黄金荣说了这件事情。黄金荣点头道:“把那个德国佬从牢里弄出来倒不是一桩十分犯难的事,不过要跟他们讲清楚,一旦把人弄出来后,他不准再呆在上海滩,也不许再来中国,否则我姓黄的要对他不客气的——这家伙毕竟是帮东洋赤佬的,我不能让人家指着背脊骂‘汉奸’!”

杜月笙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去对他们说,如果不执行这个条件,我只要一听到甘纳斯在上海乃至中国的消息,也不要他的性命,就要他的一双眼睛两条腿;至于那个土耳其老板,言而无信,那也就得弄个半残废!”

黄金荣笑道:“有道理,就这样办吧!”

杜月笙派人对土耳其老板一说,对方自是点头。于是,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黄金荣还是找了李今蒙,先给了元大洋的一张支票,说是做生意的分成。那李今蒙在警备司令部看守所干一个月的薪水只不过几十元,现在一下子拿到这么多大洋,又惊又喜,差点以为是在梦中,回过神来喜得眼睛没缝,冲黄金荣下跪感谢。

黄金荣摆摆手:“起来,起来,又不是过年,磕头干什么。我们是师徒关系,就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事要你办呢!”

黄金荣于是说他准备把甘纳斯救出来,问道:“你以为此议如何?”

李今蒙知道以黄金荣的身份这样询问是大大地抬举自己了,于是不假思索道:“弟子遵奉先生的钧命办理。”

“你估算一下,办成这件事情,大约需要花销多少钱钞?”

李今蒙说:“那要看通过什么途径弄他出来了。如果是完全正规的途径,那恐怕得摆平方方面面不少人,比如情报处的几个正副处长、侦缉大队的长官和当初办案的几个队员,还有军法处那边也得考虑。”

黄金荣一听要花费很多钱钞,心就痛了,略一沉思问道:“如果不通过正规途径呢?”

“如果不通过正规途径办理这事,那就要冒点险了,不过,钱倒是用不着花销多少的。”

“你的非正规途径是什么?”

“就是设法让甘纳斯生病,然后利用出来看病的机会买通医生,由医生出面提出让甘纳斯保外就医。只要出了看守所,就可以离开上海了。至于担保的人,那也可以暂时避避,这样也就不会找他了,时间稍长,这种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黄金荣点头:“这个办法好——惊动的人既少,成本也低。就这样吧,你先去联络一下内外两个方面,然后告诉我具体方案,届时我们就可以实施了。”

李今蒙领命而去,着手落实。黄金荣的所谓“内外两个方面”,是指看守所里面和给甘纳斯看病的医生,李今蒙自有办法一一联络,议定了价钱,然后向黄金荣禀报:需要开支大约0元大洋。

黄金荣说:“不算多,就这个数吧。”

李今蒙联络的那个作弊的医生,名叫谭震道,是个留学英国的医学博士,在上海英租界开着一家私人诊所,当时上海滩的报纸上的角角落落里经常可以看到这位谭博士的豆腐干广告,说是内外科兼修共治,医术精湛,又有一颗济世救人之心。其实,后来谭震道在解放后以“非法行医、奸淫妇女罪”被人民政府逮捕,在公安局所作的交代中言及所谓“博士”学位时说那是在英国出钱买的假证书,他在英国连一天医学书也没读过,只不过给一个德国医生当过仆人打过杂,耳濡目染学得了一些医学常识。因此,他在上海滩的名气始终响不起来,有时甚至连雇佣的护士的工钱都发不出。

这种情况,李今蒙是知晓的,于是便找上门去,一说有这么一件事需要麻烦一下,事成之后可以给大洋元。谭震道听后喜出望外,马上拍板:“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以我谭博士的声望,说的话还怕有谁不相信吗?”

谭震道于是给了李今蒙一些不知什么药片,让他交给甘纳斯先服下去,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李今蒙问:“这是什么药片?”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反正他吃后就会出现生病症状,这样,你就可以出面请我去警备司令部看守所给他看病了。我给他看过病后,就能提出建议让他保外就医了。”

李今蒙于是就把药片带进看守所,如此这般悄悄给甘纳斯一说,让他把药片吃下去,说需要连吃三天,就会产生效果。甘纳斯收下了药片,还对李今蒙表示感谢。

但是,三天过去了,李今蒙看看那甘纳斯还是好好的,没有一点病态,倒是精神上似乎出现了一点忧郁状。他一时不解,于是就去问谭震道那是怎么回事。谭震道听了连连摇头:“不可能的!这药是英国最好的制造假病的药了,怎么会没有用呢?”

李今蒙一脸严肃道:“我不管你那是英国药还是德国药,我要的是效果,你拿了钱不替我做事,小心你的脑袋!”

谭震道吓得直打哆嗦:“等等,让我想想……会不会是这样的?”

“什么?”

“他没有吃这个药?”

一语提醒了李今蒙:甘纳斯一个德国人,在中国人的监狱里面关押着,他凭什么相信看守他的中国人呢?他可以认为给他的药是毒药,所以就不吃。对了,他这几天的忧郁也许就是从这而来的!

李今蒙寻思这事得找甘纳斯的朋友、“大博济洋行”的土耳其老板解决了。于是禀报了黄金荣,黄金荣就派人给土耳其老板捎话,让他去看看甘纳斯,先找李今蒙联系。

土耳其老板不知是什么事,当即便去见李今蒙。李今蒙把情况一说,要对方去向甘纳斯说明是怎么一回事。土耳其老板自是起劲,马上去见甘纳斯,把情况悄然告知。那甘纳斯果然承认是怀疑中国看守图谋不轨而没敢吃药。土耳其老板就让他赶快吃了,以便早日做手脚把他救出去。

甘纳斯吃过药后,肝脏部位出现疼痛,人也变得不思饮食,只想睡觉。李今蒙知道药效来了,就向上司报告,说甘纳斯可能患了严重的肝病,需要请良医治疗。上司按照惯例把这事交给李今蒙去办理,于是李今蒙就请谭震道前来出诊。

谭震道诊断说甘纳斯极有可能患了一种有传染性的肝炎,弄得不好没多久就要转变为癌症,一命呜乎。

这样一来,那些看守首先害怕了,再也不敢在甘纳斯的监房门口停留,连饭菜都是让劳役犯送的。李今蒙于是急向上司报告了这一情况。上司一听,连说“倒霉”,让速速给甘纳斯办理保外就医。

那个土耳其老板愿意给甘纳斯做担保,但是,警备司令部方面说一个人不行,得两人担保方可实施。土耳其老板倒也有办法,竟去找了德国驻泸领事馆,要求领事馆做甘纳斯的担保人。德国领事馆倒没有推诿,于是很快就办理了手续。

年9月20日,甘纳斯终于从警备司令部看守所出来了。当天,他就失踪了。接着,土耳其老板也不见了。

黄金荣、杜月笙还做着继续与土耳其老板“合作”发财的美梦,但等到他们想着要跟对方取得联系时,人都已经不见影踪了!两个大亨气得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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