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出轨那天,我就在现场。
我是一名司机,而和她一起上车的,还有她的情夫。
她喝醉了,还没上车时我就看出来了。她很喜欢那男的,我同样看得出来。
一、
我今年三十,正在准备实行一场犯罪。
昨夜十一点多,我一如往常绕着护城河开车,盘算着再拉两拨客人就回家时,看到路边「龙苑大酒店」有女人在招手。她站在路灯下,穿黑色连衣裙,踩着高跟鞋,一边挥手,另一手挽着身旁男人的胳膊,看上去十分恩爱。
这该是一副正常的画面,唯一不同的是,那女人是我的妻子,她叫章晓丽。
三个小时前,她跟我打电话,说她在和同事整理今天的账目,要晚回家。
她没跟我说要跟个男人来酒店出差。
犹如*使神差一般,我带着一腔怒火,踩下了刹车。
自己的车这两天正在车行维修,正愁没法开张,正好搭档今天去喝了喜酒,索性把车借我来开。
我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
甚至踩下刹车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我三十岁了,没做好与什么人斗殴的准备,更没做好对峙之后会面临什么结果。
我会不会与章晓莉离婚?我又愿不愿意?
我是不是误会她了?
车停稳那一刻,我才有些慌张,连忙戴好口罩,也抓起副座上的鸭舌帽。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缩头乌龟,躲在壳子里,期待所有人都没有伤害我。
又侥幸,又屈辱,可笑又可悲。
我真的不是年轻人了。开出租,似乎会让人老得很快。
妻子先上了车,一股酒味随之而来。这附近没有饭店,不知道他们是喝完开的房还是在房间里小酌。
我瞎寻思时,男人也上了车。
章晓莉咬字不是那么清晰了,她依偎着男人,不停地乐。男人关上车门后,几经询问,才确认她的住所,跟我说:「去天盛小区。不好意思师傅,她酒量不好。」
我他妈知道。
车随之启动,男人又犹豫问道:「去小区门口方便吗?会不会……」
「不用。他啥也不是。」章晓莉语气慵懒,说:「可没用啦。」
二、
我叫郑天龙,四年前和章晓莉结婚后,定居在东北老家县城,对未来抱有任何希望。当时我们手里有一笔钱,商量后租下一间店铺,做精品服饰。店名叫「天丽」,希望以后的生活都天晴日丽。
开店那天,在鞭炮的轰鸣声中,章晓莉挽着我胳膊说:「等开到第二家店,咱们就去三亚吧。」
我答应她。这是我们大学时的梦想,在一个冬天,去三亚度假,挑一个带私人泳池的酒店,在海景阳台上喝酒看日落。
他们说,三亚的日落跟东北不一样。太阳照在海上,烧红天,余晖将海水分为两半,海鸟从这一半飞到另一半,像是教科书上的画。
我们没能看上那场日落。
一年半过去,店铺倒闭,还背了六万多的债。章晓莉从一个老板变成金店的售货员,我则借钱买了辆二手车,开始跑起出租车。
这座城市很小,从城头开到城尾只要六块钱。我跑了两年,越来越感觉这座城市没有终点。
唯一能看见终点的,是我与章晓莉的爱情。创业失败后,我一边开黑车,一边备考公务员,顺带承包起家里的家务。我学会在火车站宰外地人,学会没用的理论知识,学会精打细算做每一顿饭,却没学会怎么和章晓莉继续相处。
菜市场的烤鸡架,十块钱三个。有天中午,在家吃到第三个鸡架的时候,章晓莉忽然把碗摔到地上,我看她眼眶红了,嘴角却挂着冷笑。她说:「郑天龙,你看看你,现在混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蹲下身子默默捡起碎碗,回卧室给她取创可贴。
那天是我第二次考公务员失败。我没有反驳的资格。
后来,我开始拼命地开车,拼命地看书,一天没有几个钟头睡觉。但是,我既赶不上公务员的大潮,又改变不了一趟活六块钱的收入。我的世界像是停滞了,与十块钱仨的鸡架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多余又无力。
我本以为我与章晓莉的生活就是这样了,直到今天。
她戴着我没见过的项链,穿着鲜少穿上的高跟鞋,坐在车后座上,小鸟依人。
我闻到车里有烟味。章晓莉从来不允许我在家里抽烟,现在她躺在一个满身烟味的男人怀里,我甚至能想象到她脸上幸福的表情。
她说着过去的事情,像我们刚认识时一样,有风铃般的笑声。
「有机会,咱们去看日落吧,找一个景色好的地方。」她依偎着男人,如梦呓说道。
男人宠溺地回应:「好啊,想去哪里?」
「你是南方人,可我还没去过。南方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啊。珠海,阳朔,三亚……」
我坐在驾驶座上,忽然明白,或许我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但章晓莉不是。她始终希望自己会有很多未来,只不过,她的未来如今已经没有我了。
后面男人不讲话了,车内陷入沉默。
我好奇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章晓莉正在和他热吻,而我只能看见一头黑发披肩。
我眼前一黑,车打了弯,惊动了二人,我连忙正视前方,一只手压低帽檐。心底里仅存的侥幸早已经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痛苦到了极致,原来是不再痛苦,是心如死灰。
我可以踩下刹车,拿出副驾驶手扣里的扳手,然后拉开后座的车门,给他的头砸开一个口子,但不能改变什么事实。
但是我忽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什么开出租,公务员,服装店,都挺没意思的。我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幕面前,都变得可笑起来了。
时速七十公里,导航在提醒我已经超速。仪表盘的荧光中,我看见自己双手青筋迸发。
没意思,可也不甘心。
三、
我与章晓莉交往六年结婚,当时我们在读大学。我是学生会将上任的副主席,她是我们的系花,毕业后,因为章晓莉不愿意离开父母,我选择回到共同的家乡创业。
相爱六年,加上结婚,十年,我不觉得我为章晓莉牺牲过什么。我向来笃定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一起创业,一起背债,我出车起早贪黑,备考屡败屡战,化身家庭煮夫,在交警与城管的呵斥下活成一条夹着尾巴的野狗,这都是我该背负的责任。
因为我是章晓莉的丈夫。
如今我才知道,自己也仅仅是章晓莉的丈夫。
导航的提示声打断了他们的接吻,我最后看见的,是章晓莉脸上的潮红。她整理好衣装,似乎知道快到家了,问道:「咱们下次什么时候见?」
男人说:「下周三吧。你有时间吗?咱们还是龙苑大酒店见呗?」
「嘻嘻,我可以有。」
我没再通过后视镜打量他们了。两三分钟抵达小区门后,章晓莉该下车了,先是沉默,不出意外,是又温存了一会,然后才道别下车关门。
我继续拉男人回家,期间不停观察着这个王八蛋的模样。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西装,正在低头玩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和章晓莉调情。
我出口问:「你对象?」
他愣了一下,用带着些许得意的口吻回答我:「听着就不像吧。」
他家住在河畔花园小区,是这里最高档的住宅。下车时,他问:「多少钱?」
我指了指打表价,说:「七块。」
他很惊讶:「这么晚不加价吗?」
我只是摇头。
男人应该从没见过我这么信守职业精神的人,感慨了几句,扫码结账走人。
深夜加价是我们这出租车不成文的规矩,同理,大雨天乃至大雪天都一样,没什么人管。
从业两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加价。不为别的,我想让这王八蛋倾家荡产。
就是那一瞬间,看见章晓莉一头黑发的那个瞬间,我没有退路了。以前我以为自己要保护好身后的章晓莉,现在我才看到身后早已经空无一物。
七十公里的风声中,我开始一遍遍警告自己。
郑天龙,你要保护好自己,你不要再憋屈地活着了。
你要报仇。
四、
回家时章晓莉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了。
我去热中午的剩饭,吃完刷牙上床。期间四十分钟,我们没说一句话。
章晓莉没觉察出我有什么不对劲。不奇怪,我们之间的对话好像随着那间服装店一起消失了。
我下床关灯,摸黑爬回床上。过了会,黑暗中传来章晓莉的声音:「今天怎么样?」
我说:「生意不好。天暖和,大家喜欢溜达。」
章晓莉说:「几天没洗澡了?」
我说:「上礼拜刚洗过。」
章晓莉说……她还说了些什么?我甚至听不清了。机械化的对话,像我年轻时打过的游戏,我们是伫立在街道上冰冷的NPC,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提问与回答成了一种无需经过大脑的本能反应。
我反而在想,曾经,是不是也出现过很多次相似的晚上?章晓莉,一个仍然年轻的姑娘,在和男人约会后,躺在一个貌合神离的出租车司机身旁。是不是还委屈她了?
我失神良久,最后说:「下周三我爷过寿,一起去吧?」
好久,章晓莉才回我说:「下周三同学聚会,去不上。你自己去吧。」
我说好。然后在